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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只毛绒绒

不管纳尔森怎么想, 乔安娜的捧场让丹非常开心,他拉起围在腰间的布片, 伸手翻找了一阵, 变戏法一般掏出来一块饼干。

乔安娜这才发现, 那个一片式的脏兮兮的围裙, 实际上由内外两层布缝成, 中间有个开口,既能蔽体,又能当成袋子存放东西。

她对这设计巧妙的两用布兜很感兴趣, 用爪子扒开袋口, 伸着脑袋往里看。

丹以为乔安娜只是不喜欢吃饼干,把找出来的饼干塞进自己嘴里, 嚼一嚼吃掉, 然后再把手从乔安娜扒开的袋口伸进去,陆续往外掏东西。

零零散散的饼干和糖、一小把核桃之类的坚果、几种水果干,甚至还有半块面包。

那半块面包看上去格外历史悠久了,上面沾了各种各样的污垢, 整个儿黑漆漆的, 有些地方有成片的或黄或白或灰的斑块,俨然成了霉菌的领地。

就算不看它的外表,单闻那散发出的味道,都能知道它已经过了最后的食用期限。

丹的视觉和嗅觉都没有失灵,当然不可能发现不了面包已变质。他望着坏掉的面包,目光中流露出遗憾和惋惜, 一对眉毛忧愁地拧到了一块。

食物缺乏时,乔安娜没少吃过变质的动物尸体,但对于面包这些人类专属的经过了精加工的食物,她始终保留着曾为人类时的观点坏了就不能吃了,直接扔掉完事。

在文明社会,这是个刚懂事的小孩都明白的常识,因此顺理成章地,她认为丹也会这么做。

然而,丹小朋友并没按照她预想的出牌。

他皱着眉想了一阵,抬起手就要把面包往嘴里塞

乔安娜整只豹都惊呆了,一时间没顾得上阻止,还是纳尔森先行动了起来。

他一声断喝“不行不能吃”

口头阻止不出意料没有效果,丹看都懒得看他,不受阻碍地低头去咬手上的面包。

眼看着那一团霉菌和灰尘的混合体就要跟小朋友的嘴唇和牙齿亲密接触,纳尔森也顾不上忌惮乔安娜的存在了,一个箭步冲上来,从丹手里一把抢走了面包。

丹愣了愣,立刻一跃而起,凶猛地扑向纳尔森,试图捍卫自己的财产。

他人小胳膊短,纳尔森用空着的手抵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他无论再怎么张牙舞爪,都碰不到纳尔森的一片衣角。

他气坏了,喉咙里滚动着“呜噜呜噜”的咆哮,大声抗议“食物食物不准抢我的食物”

纳尔森没听懂,乔安娜听懂了。

她站起身,衔住丹的马甲,把抓住纳尔森的手臂、试图在上面狠狠啃上一口的丹拽开几步,再把丹撞倒,用前爪按住丹的腿。

“嘘,别急,冷静一点。”她蹭了蹭丹的脸,轻声安抚,“那东西反正不能吃了,就给他吧。”

丹还在盯着纳尔森看,想爬起来又被乔安娜的体重压得不能动弹,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着急辩解“能吃的不太好吃,但是能吃的”

纳尔森忍不住看了乔安娜好几眼,眼神里带了些惊奇,又带了些审视。

动物的一切行为都有其目的性,把胡搅蛮缠的小朋友带开,又压着小朋友不让小朋友再捣乱,这一系列举动显然不会是毫无根据地做出来的。而花豹的目的他怎么觉得对方是有意在帮他解围呢

可是,真的可能吗他从志愿者们口中听过这只母花豹的事迹,误导盗猎者让他们自相残杀、治好伤被放归草原时追车表示感谢、带走被野犬们养着的男孩并送到据点门口但传言这种玩意向来有着三人成虎的特性,他一直对听到的故事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眼见到了本尊,他才发现,母豹好像的确有些特别。

不过他也还不敢随便下定论,纯野生的花豹是非常神秘的一族,它们离群索居,来去无踪,就连专业的野外摄影师都鲜少能拍摄到它们的身影,可供科学研究的参考案例更是少之又少。

也许这只花豹只是格外聪明、比寻常动物更通人性一些

纳尔森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耽误。

他走回车边,翻出一个塑料袋,把发霉变质的面包装进去,仔仔细细裹好,再放到隐蔽的角落里,确保不会再被小朋友翻找出来。

纳尔森知道丹有储存食物的习惯,除了日常三餐之外,他给丹的零嘴都是些可以长久保存不易变质的食物,这个面包应该是丹吃饭时趁他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

担心小朋友的口袋里还藏了些别的不该留的东西,他从车上拿了新的零食,又走回来,在丹跟前蹲下。

“交换游戏,还记得吗”他晃了晃手里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把你的那些给我,我给你新的。”

乔安娜注意到,纳尔森用的是记得而非懂得,说明之前就用过这种途径拿走小朋友手上留得太久的食物。

她想了一下,换作是她,应该会直接把丹腰上的布兜扒下来,强行没收里面存着的东西,干脆利落地永绝后患。

想必多数父母都会这么干。

可纳尔森没有。他不顾麻烦,选择了跟当事人沟通,耐着性子一点点游说,摆事实谈条件,以既能达到自身目的、又不损害对方自尊和利益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不把丹当成一个不懂事也不讲道理的熊孩子,而是一个平等的、意志自由的个体。

乔安娜有些明白小朋友为什么喜欢他了。

再看丹,他的表现也说明他并不是第一次接到交换的提议他在看见纳尔森拿出零食时就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纳尔森的手一阵猛瞧,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布兜里端,看样子是在计算该怎么做这场交易。

见状,乔安娜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很快松开爪子,把自由活动的权利还给丹。

一被放开,丹就三步并做两步蹦到了纳尔森跟前,小手直指一包分量最多、包装颜色也最晃眼的饼干。

向导这时走到了纳尔森身后,问“要帮忙吗”

纳尔森把摄影机递给向导,嘴上则跟丹说着话“这可是个好东西,你要出个好价钱才行。”

丹掏出一颗糖。

纳尔森冲他摇头“不够哟。”

丹又在布兜里摸了一阵,排出两小块饼干。

纳尔森继续摇头“别耍小聪明,我知道这饼干是被你掰碎了的。”

丹失望地撇撇嘴,再在砝码里加上几粒花生。

见纳尔森还是摇头,他犹豫着,最后加了一颗糖。他盯着摆在手心里的零食们,紧紧地抿起嘴角,很明显认为自己出价有些过高了,感到了懊恼和焦虑。

纳尔森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马从他的小手里抓走了糖和坚果,再把饼干放进他手里“成交。”

因为丹已经能独立撕开塑封袋,纳尔森没有再提前帮他拆包装,恰好这样还更干净卫生,不用担心零食因为保存不当受潮发霉。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出价一个要价,把零食当做货币和商品,现场做起了买卖。

乔安娜觉得有趣极了,走到丹斜后方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

向导举着摄影机,把这罕见的场面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午后,天色稍变,风里刮来潮湿的水汽,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纳尔森看看天,赶忙拍掉手上的食物残渣,拿走丹又准备往布兜里装的小半块面饼,不顾抗议,拿着水壶喂小朋友喝了两口水。

他把剩下的干粮装好,连带着水壶一起夹在腋下,另一边手拎起丹,一路小跑,钻进向导搭好的帐篷里。

向导经验丰富,帐篷搭在地势较高的坡上,傍着几棵树,既不会淹水,又不会直面风向。门帘只用拉上一半,就能把风雨严密地阻隔在外。

纳尔森第一次在野外露营,听着雨点敲打在帐篷上的声音,蓦地生出些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他一时间文思泉涌,赶忙拿出笔记本电脑,给摄影机接上数据线,把新拍的视频导入电脑,加上时间备注进行存档。

他开启录音,一边翻看着视频,一边总结最新的发现和体会。

一般人记录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多数会选用文字形式,一笔一划写进日记本,亦或者敲打键盘,录入电子文档。

科学家们则不一样,相比起书面语言,他们更偏好更方便的语音和更直观的图像。

虽然纳尔森还不敢自诩为科学家,但多年的学习和实验生涯一早让他养成了习惯,用视频记录,用录音补充说明。这是他的日记,也是他今后做研究时能用上的模板和样本。

纳尔森正专心对麦克风说着话,突然听见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叫声。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丹。

小朋友坐在门口,伸着脑袋,从没拉上的那半边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看。

纳尔森顺着丹的视线往外看去四五米外,一道身影静静地趴在那,圆润的耳朵,黄底黑斑的皮毛,果然是那只花豹。

母豹寸步不离地跟了他们一上午,从平原上一路尾随到他们扎营的树林,现在正躲在一棵树下避雨。天然的树木枝叶的遮蔽效果不是很好,雨点汇聚成小溪,从树叶上潺潺留下,溅湿了那身漂亮的皮毛。

猫科动物大多不喜欢毛被水浸湿的感觉,母豹却好像不太介意,坦然而自如地趴着,只偶尔摇摇头甩甩爪子,抖掉身上的水珠。

丹望着帐篷外,又发出了同样的叫声。

纳尔森看见母豹的耳朵雷达般转向他们的帐篷的方向,接着,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也望了过来。

“没错了,丹经常发出的叫声,其实是在喊这只花豹。”他对着麦克风快速说道,“不过我仍然不能确定他这叫声的含义,是某种关系称谓还是花豹的名字”

他沉吟着“也许我该模仿他的音调,对着花豹叫几声,看花豹是否会回应”

他还在脑子里飞速拟着实验方案之一二三,丹转过身,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膝盖。

“怎么了”纳尔森暂停录音,凑过去看丹想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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