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发后,永仪战战兢兢地厚着脸皮问玄微真人道:“师父,昨晚那瓶凝肤霜可是您放在我屋里的?那药特别灵验,您怎么知道我正因为脚上水泡发愁的呢?”
玄微真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她以为他又要不搭理她,几步后才听得他冷声道:“永鉴没有带药。前几日没有药铺。”
这话倒令永仪反应了一下,方才明白玄微真人是前几日就看出她脚上起泡了,只是昨日才有机会给她寻药而已。
“多谢师父。”永仪立刻垂头道谢,但刚才那话并未试探出玄微真人是否记得见过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又问:“师父,您是不是每年都会在朝阳观投宿?”
玄微真人不答,那便是默认了。
永仪又不敢直接问,只好绕弯子道:“听闻朝阳观乃是近百年的古观,曾有真君显灵,仙气笼罩之事,师父您有没有在观中见过什么奇景?”
玄微真人步伐不停,眉心略一微漾,似乎烦她话多,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仙迹本就虚无缥缈,修道之人修的是心,怎能追逐虚妄之事?”
永仪立刻认错道:“师父教训的是。”
玄微真人没接她话,脸色愈发沉下去。
只因他们此刻正穿城而过,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不住有人回身转头朝他们二人侧目,更有人像凑上前来仔细看看玄微真人样貌。
永仪只得挺身而出,走在他身前,拿青驴遮住他半个身子。
路过街边一个酒肆时,猛地从斜地里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仆,直接咣当一声扑倒在永仪脚下。
永仪大惊失色,刚要往后退去,那老仆却死命抱住了她双腿。
老仆抬起头来看着她,面上是丘壑一般烧伤的疤痕,口中荷荷有声,却发不出一个正常的音节,竟是个毁容哑仆。
永仪心中的惊恐化为同情,半弯下腰去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那老仆披头散发,浑身脏污,散发着一股难闻气味。他急切地抬头看着永仪身后的玄微真人,努力从喉中发出含混而焦躁的声音,一只苍老肮脏的手奋力向玄微真人伸去,好像要往他身上扑,眼中也陡然蓄满了浑浊的泪水。
永仪忙用自己身躯挡住玄微真人问:“老人家,您有什么事便跟我说……”
大衍朝中道士地位颇高,百姓多有拿道士当神仙青天的,永仪看这毁容哑仆的模样,揣测他只怕是受了什么冤屈,想找玄微真人替他做主。
哑仆果然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颤巍巍地刚往上举了举,酒肆中便跟着冲出几个大汉,将他粗暴地往后一拉,大声吼道:“这老东西!又发的是哪门子酒疯?快给老子死远一点!”
大汉们说着便将他从永仪腿上拖走,七手八脚抓住他脚踝小腿,径直往酒肆中拖去,老仆整个身子被地面挫磨,却在奋力挣扎,嗓中发出嘶哑委屈的困兽之声。
永仪看这老仆的惨状,不由得心头起火,吼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那几个大汉置若罔闻,见那老仆奋不顾身地翻滚厮打,便几人几脚同时向他胸前背后踹去,将老仆踹得一时无法动弹,只得在地上哀哀呻.吟,又吐出了一滩混杂着食物与血污的东西来。
老仆在被虐打之际仍没有忘记手中东西,拼命地往永仪的方向递过来。
那似乎是一块白色粗布,上面有暗红色的字迹,是一张血书。
“你们松开他!”永仪愤怒道,她刚想向前去够老仆手里的血书,不想身后却被人一拉,是玄微真人拽住了她胳膊。
“师父!”永仪转回头来不解地拧眉看他,“这人定然是受了什么冤屈!您看他那是一封血书!”
玄微真人面无表情,手下却微一用力,将她又朝自己拉近了三分。
那几个大汉已飞快地反应过来,一人猛地抢过老仆手中血书揣进自己怀里,另外几个则七手八脚地将老仆抬起来,骂骂咧咧地扔回了酒肆中。
这街边小小龃龉不过是转瞬之事,一眨眼那老仆便消失了踪影,连嘶吼声也听不见了。
永仪眼睁睁地看着老仆被人拖走,不由得回身瞪了玄微真人一眼。
她一时情急气愤,已忘了师徒之规,刚想到自己不该如此僭越师父,却发现他压根没有看她神情,而是盯着她双腿处看。
她道袍身下方才被那个老仆又搂又抱,已混杂了酒气油污,还有其他看不出是什么的脏污之物。
他微蹙着眉打量她衣衫上的那片暗色,仿佛那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完全没有将刚才那桩事、那个老仆挂在心上。
永仪万万没想到玄微真人此时竟还顾得上爱干净,震惊错愕了一番,忽而转成了满腔的愤懑。
他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但永仪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再说什么也只能徒惹玄微真人生气,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只好愤愤地牵紧了青驴缰绳,重新闷头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