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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红(5)

张玉凉的举动,让程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被尊重着。并且他知道,张玉凉的尊重不是特例,他也会和枝头的麻雀说话,会在下雨时亲自将廊下不可经风雨摧折的盆栽搬进屋里,会随手拂开试图靠近烛灯的飞蛾。

他对世间所有生物一视同仁,鄙者不轻视,贵者不过分看重,颇为契合道家万物平等的思想。

但是,张玉凉善待一切生物,却只钟爱程澹。

深秋的萧索渐渐褪去,冬日姗姗来迟。

今早起床,程澹跳上低矮的窗台举目眺望,天地间落雪纷纷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底。

水面结着半透明的冰凌,阳光洒在上面,腾起一片粼粼银光,从远处看,如同白日银河,人间星流,熠熠生辉。

这是初冬第一场雪。

“团团。”

温柔的轻唤在背后响起,程澹还未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正是刚刚梳洗完毕的张玉凉。

程澹顺势仰头,软软地喵了一声。

张玉凉心领神会“想看雪”

“喵”

“也好。再过几日便是盈风生辰,她不爱那些富贵俗物,我便送她一幅晴雪图吧。”张玉凉颔首,让婢女带上画具,抬脚往书房方向走。

踏红轩视野最好之处,在书房前的回廊。

回廊下立着一面屏风,雕花绘鸟,阳光倾斜着穿过上面的细孔,打落满地流动的光影。

桌案摆在屏风前,笔墨纸砚齐备,恰好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天地一白的飞雪。墙角探出的一枝红梅是点睛之笔,似一笔浓墨划过素白的纸,灼灼艳烈与清寡素淡交织出空深的意境。

临近案前,程澹跃出张玉凉臂弯,稳稳落在案角。年龄终于突破三个月大关的他身手格外矫健,堪比一部分成年野猫,跳下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转过身趴下,程澹仰头看向张玉凉。

今日的张玉凉换上了崭新的冬装,以浅色方巾束发,气度温雅而又不失清傲,可谓赏心悦目。

抚袖跪坐在书案后,张玉凉点了点程澹鼻尖,笑道“不是要看雪吗”

程澹挠挠耳朵,乖巧地转身看雪。

可没看片刻,张玉凉又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屈指轻弹他的耳尖“罢了,还是看我吧。”

程澹傲娇地伸出一只前爪丑咳,拒绝。

张玉凉轻笑着捏捏他粉嫩的肉垫,随即铺纸研墨,拿笔蘸了墨水,在纸上细细描绘起来。

程澹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被他宽大的袖子挡着看不着,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躺在纸张一角上,光明正大地看。

张玉凉瞟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少顷,一只蜷缩酣眠的小黑团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笔下。

咦不是说画雪吗

程澹不解地眨眨眼。

画完猫的张玉凉再次舔墨,先是以细腻的笔法勾勒出一张书案、一面屏风,及书案上已完成的一幅画作,于细节处精雕细琢,使之纤毫毕现。

之后,他又以较为疏阔的笔锋草草绘成天地飞雪、水面结霜的远景,笔势几度舒转,将梅枝也描在纸上,犹如一道分割线,泾渭分明地隔开飞雪、水面与廊下缩影。

程澹探头去看画,又对照着左右查看,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画中,还是跳脱画外的恍惚感。

“团团,借你爪子一用。”

张玉凉放下笔,捏起程澹那只拒绝自己的小爪子蘸上墨,“啪啪”几下印在纸上,梅枝旁立时多了朵极富意趣的花。

随后,他重新拿笔在画中书案上的画里摹出几朵缩小版的梅花,与程澹的爪印一模一样。

程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成了这幅日后会名垂千古的作品的第二“作者”。

“喵”

程澹眼睛一亮,站起身,举着染了墨汁的爪子,三脚小跑到张玉凉的手臂中间,以第一视角仔细欣赏张玉凉新鲜出炉的画作。

廊下剪影,廊外初雪。

开得正艳的红梅,画了红梅的猫。

“喵”

程澹眯起眼,露出萌萌的猫式笑颜,歪头在张玉凉手上蹭了蹭,然后伸出还没干透的爪子,在他留出题字的空白处盖上爪印。

张玉凉轻笑一声,接着爪印提笔写下一句辛酉年早冬,吾与狸奴共赏雪,作画一幅。画上有狸奴,而狸奴亦在画外与吾同画也。

写完,张玉凉又落款盖章,以示此画完成。

恰好这时,有婢女上前通禀。

“公子,李诚李大人登门拜访。”

李诚是一个多月前张玉凉的恩师王岳向他引见的人,亦是去年春试的探花郎。

这些日子,张玉凉闭门读书,只应王老先生之荐同他有过几次书信上的来往,多是切磋学问、探讨经典。今日登门,也是半个月前二人便说好的。

张玉凉惬意地搁笔,让婢女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来,又收好画,然后抱着程澹进了书房去。

程澹窝在他怀里,因“李诚”这个名字而生出过一次的不安感再度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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