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晋升之后,他感觉格外清晰,眼里的世界和之前看到的区别很大。
看着机械城里那形形色色人,他第一次有了那种仿佛看电影的般,以「观测者」的视角把自己从现实中剥离了出去。
在那种状态中,以前看不到的法则之力,在此刻在眼中从未有过的清晰。
清风丶薄雾丶火光丶花木丶钢铁这些随处可见的事物,都是宇宙法则具现在人类视野中的表现。
以前要很仔细地琢磨才能感知到,现在它们就清晰地在眼里。
想着有些出神,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季寻这才发现肩膀被人拍了拍,耳旁传来了欢喜的轻呼:「想什麽呢,这麽出神?」
回头一看,南镜那可爱的脸庞就在贴在耳边,眨动着晶莹的大眼看着自己。
「想到了一些宇宙法则的流动问题」
季寻笑笑,这才从那种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高层餐厅的包厢里很久了。
南镜亲昵地在他脸上亲昵地蹭了蹭,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旁边。
初九就坐在了对面。
小伊凡趴在她的头上。
这些日子都是初九在投喂,这小家伙也黏上了她。
这是对外餐厅,没有王宫里那麽多繁琐的程序。
三人就像是往日吃饭一样,毫无拘束,点了餐,就闲聊了起来。
两女也十分好奇季寻的晋升后的变化,聊了一些修行的事情。
季寻对两女的变化也十分惊讶。
如格里菲斯之前说的,王朝气运加持,初九和南镜的境界都非常高,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两人的传承本就特殊,倒也不奇怪。
聊了片刻,一直没这麽说话的初九像是想到了什麽,说道:「对了。有个人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什麽人?」
季寻略显疑惑,如果是熟人,不至于需要人帮忙传话的。
如果是陌生人,也不会让堂堂国王传话。
初九似乎想解释,但停顿了一瞬嘴边的话就咽回去了,「嗯等会你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抬了抬手,不远处的女官看到立刻明白就退了出去。她又补充了一句:「之前在访问『洛克斯城』的时候遇到的。他现在应该在图书馆。我叫他过来。」
这一说,季寻也好奇了。
什麽人值得初九这样正式的引见。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听那仓促的脚步声,像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呢。
笃!笃!笃!
房门打开,女官走了进来。
她身后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走了出来。
穿着老旧西服,大概是为了礼节,临时弄了一顶和衣服完全不配的帽子。
这声装束对他的年纪来说明显有些老陈了。
进门之后季寻甚至没看清楚脸,这家伙就摘下帽子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国王陛下,南大人。」
初九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
她开口了,那男孩这才敢抬头。
站起身来,这才让人看清模样。
约莫十一二岁,头顶幼稚的蘑菇头。
鼻梁上戴着的劣质黄铜眼镜碎了半边,镜架都是用胶布缠绕修补;一身西服已经浆洗发白,还有补丁;衣兜里露出了半截像是涂鸦一样写满了字迹的纸张,手上还有像是刚染上胡乱擦拭反而弄得到处都是的墨水
一眼看上去是贫苦阶层的孩子。
第一次来这麽高档的餐厅,还是国王陛下召见,男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敢直视眼前三人,馀光打量四处。
但那清澈的眸光中,除了好奇和忐忑,还有着一种仿佛能塞满无尽好奇的空明。
然而就是这麽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季寻看到的第一眼,瞳孔猛地一颤。
初九知道他为什麽这麽惊讶,又说道:「他叫『达西』。我之前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在孤儿院遇到的,说是战争流民,没人知道来历。」
「」
季寻听着没说话,却完全听明白了。
有些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一份因果,多了一丝有迹可循的破绽。
他确定这不是贾彧。
但又是必然是那蘑菇头留下的后手。
贾彧死了,他把自己的传承人留了下来。
一瞬间,季寻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之前心中那种失去了一个朋友的心郁仿佛立刻就散开了,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心中嘀咕了一句:「那家伙还真是好手段啊。」
难怪每次贾彧来托孤,说他要是死了,让自己帮忙照顾逐光者一脉的传承者。
季寻之前还很疑惑,逐光者那一脉的传承可不是一般人能担负得起的,不说千年不遇,至少百年都不见得能找到一个合适的。
但贾彧的笃定,仿佛确定有人能接下逐光者的传承一样。
现在,季寻看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徐老头用主动失忆去规避那些禁忌的秘密。
而逐光者用死亡来规避?
死掉一个,然后再给自己安排一个断绝因果的传承人如此反覆。
季寻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更极端的念头:「不会从来逐光者都是一个人吧?」
或者说,一个传承。
眼前的男孩不止是用小说描绘出分身,而是一种季寻现在都不能完全看懂的存在。
初九介绍之后,季寻陷入了思考没说话,包房里的针落可闻。
眼前这个叫「达西」的男孩低着头不敢看发生了什麽,也不明白为什麽眼前的大人物会盯着自己看。
终究是少年,他有些忐忑,捏着衣角的手的微微轻颤。
季寻看到了,善意一笑,「达西,你喜欢下棋?」
少年这才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季寻的脸,「是的,大人。您您怎麽知道?」
季寻示意他衣兜里露出的笔记,上面就是记录的棋局。
少年这才知道自己来的太匆忙衣冠不整,连忙将那笔记塞入了衣兜里。
季寻笑笑也不介意。
仅仅是瞥那一角,他就知道那是一副经典残局,心意一起,随口问了一句:「我执白棋,落子主教斜进,你怎麽应对?」
少年不知道为什麽这位大人会和自己聊棋,但听着脑子本能地运转了起来:「我保王移后」
季寻:「我下一步上禁军棋」
少年:「我」
走两步。
残局就差不多了。
季寻突然会心一笑,问道:「为什麽不退『战车』,避开损失?」
少年没多想,就回答道:「因为如果不放弃战车,七步之后,您就会杀掉我的『主教』。到时候您再动早就埋伏好的这颗『禁卫军』,最多三步,我就是死棋了」
「」
听到这话,季寻笑了。
这家伙真是和那蘑菇头的感觉一模一样。
季寻当然从一开始就看清了整个棋局的所有解法。
但那是他!
在「我即世界」这们秘法上拥有极高造诣的九阶卡师!
而眼前这个身上没有任何咒力波动的少年,却能做到这种程度,天赋已经肉眼可见地满溢出来了。
少年也不明白为什麽眼前的大人会笑,但听上去没有任何压迫感,他也大胆地看了过去。
正好看着季寻看过来,然后问了自己一句:「达西,你愿意做我弟子吗?」
听到这话,少年脑子里仿佛被惊雷打了一下,明显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一瞬,再看着眼前同样脸上挂着柔和笑容的国王陛下和南大人,瞬间明白了什麽,脸上立刻浮现了受宠若惊的大喜之色。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这才连忙恭敬行了一个大礼,结结巴巴回应道:「我我愿意!」
季寻看着眼前的蘑菇头,眼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突然像是和某个故人的影子重迭了。
一条新的因果线牵连了起来。
半月后。
黑金城是瓦多纳郡西部最大的城邦,也是整个联邦最大的高燃煤矿产区。
这里曾经是宋家的大本营。
这里还有一座开满蔷薇花的美丽庄园。
这一日,穿着白色西装的季寻,漫步走入了庄园里。
一别百年,他再次回到了这座熟悉而早已物是人非的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