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头抬头向上看去。
赵毅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田老头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包扎手腕伤口,嘴里念叨着:“完咧,这次给少爷丢大人了。”
李追远:“别咬这么快,慢条斯理。”
“嗯?”赵毅再次看向李追远,是在对自己说话?
李追远:“细嚼慢咽,凌迟处死。”
赵毅马上看向扑在赵溪路身上的女人,那女人果然放慢了速度,开始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将赵溪路身上的皮肉撕扯下来,送入嘴里。
他在和这个女人对话!
不,他在控制这个女人!
刹那间,赵毅手脚冰凉,九江赵家的古籍藏书自是丰厚,以他的地位也不会对他设限制,他可随意取看。
但他真的未曾见过,就人往这里一站,就能将别人所掌控的东西,归于自己掌握的手段,这到底是哪门神鬼之术!
而且,透着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
李追远:“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快,得让他慢慢享受,让你那俩孩子,刺激他的精神,控制力度,吊着他的气,让他意识清醒,清晰感受痛楚。”
原本已经虚弱下去的赵溪路,只觉得耳畔边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他那浑浊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澈。
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清晰,恐惧的具象。
他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迟,被食肉。
哪怕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受自己操控,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人,为何会在这时反水?
李追远不清楚赵溪路现在在想什么,要是知道的话,大概会感到鄙夷与不屑。
他刚刚是以魏正道黑皮书的方式,去尝试操控那女人。
女人不是死倒,但她简直比死倒,更容易被操控。
因为她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似乎听从赵溪路的吩咐,已经是她的一种本能与惯性,而实际上,赵溪路压根就没有对其有更具体的制约。
可以说,赵溪路就是一个运气极好的疯子和傻子。
他一直坐在火山口上,洋洋得意,认为自己培育出了一件多么厉害的咒物,实际上他到现在都没被反咬死,真的就是走了狗屎运。
李追远只是在女人的记忆里轻轻一点拨,不需要去更改其记忆,只需要将赵溪路如何逼迫她吃掉自己死婴的记忆,把上头的“雾气”擦一擦,她就醒悟了。
她是被折磨疯了,在逃避,当她开始面对现实时,她自然就清楚该怎么去做了。
李追远结束了走阴。
他的心里,传来两道婴孩刺耳的啼哭以及女人癫狂的笑声。
虽然都不是什么美好的情绪,但他确实是在细细体会。
这是魏正道黑皮书的反噬。
老家桃树林下埋着的那位,就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煎熬到现在,也是咒骂魏正道到现在。
李追远则是在享受这种反噬的感觉,如同贫瘠的沙漠,正在汲取着好不容易盼来的那一点雨露。
赵毅额头上被揭开的肉缝,此刻正在快速夸张地蠕动,不,这叫撕扯!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如同看见了一只鬼!
借着自己的生死门缝,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恶魔,正在咀嚼着灵魂,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
眼前的少年,就是这头恶魔,凡人的灵魂,即是他的贡品。
“哎哟……”
赵毅脚下一滑,若非谭文彬眼疾手快将他抓住,他就得掉下去了。
谭文彬骂道:“人质哥,你疯啦,你想自己给自己撕票?”
李追远这会儿也重新睁开了眼,目光恢复平静。
桃树林下的那位,弄得满身都是人脸,可在自己这里,只够片刻回味。
少年的目光落在赵毅身上,赵毅身子直往谭文彬怀里缩。
李追远没搭理他,而是看向谭文彬:“你要自己动手吧?”
“这怎么好意思……”谭文彬故作扭捏地搓了搓手。
李追远:“我看出来了。”
“啊,哈哈哈。”谭文彬学着林书友的样子,挠挠头,“我确实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谭文彬提前对伙伴们说了,那个赵梦瑶,要留给自己来杀。
李追远点点头:“去吧。”
“哎,好。”
谭文彬将赵毅丢到一边,转过身,往后倒退着落下,再双手抓住边缘,向后一荡,落地。
普通的平房这么下去,问题真不大。
可问题是,石桌赵家的平房,建得要高些。
谭文彬落地时,脚后跟如同被电击了一下,整个人向后翻滚了一圈,好在又迅速立起,也算是动作流畅了。
这边,润生和白鹤童子,也都停手了。
赵娟花被打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肉瘤,却依旧还活着,留有一口气。
没办法,善于下咒的人,本就是阴暗背地里使劲的主儿,何曾见过打小人的婆婆拿着刀冲上街头去砍人?
赵娟花本就靠着一条烂命不停地苟活着,真论身手,她还不如自己那已经死去的老儿子。
要是家里阵法还在,祠堂里那些咒物存货还能使用,她说不得还能撑一撑,现在,就相当于蜗牛被砸破了壳,面对两只大公鸡使劲地啄。
但她现在还想活,她抬头,看向屋檐上站着的少年,她知道那位是这帮人的头儿。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饶我一命……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咒谁都行!”
“咳咳……咳咳……”旁边的赵毅听到这话,既感到害怕又觉得滑稽,两种情绪在胸腔交织,使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要咒谁,还需要你来帮他下咒?
搞不好,人家比你更会下咒!
李追远压根没瞧赵娟花,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白鹤童子身上。
田老头那边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还出了些变故,可赵娟花这里,其实一直就一个基调,她被从头打到尾。
但这里有一个细节很有趣,那就是……只杀不渡的白鹤童子,居然默契地陪着润生,在那里只虐不杀。
上次林书友连开三次乩后,却依旧能活蹦乱跳地插着人头自个儿跑回来,再算上这次。
意味着,一向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童子,竟然也讲起了人情世故。
祂,在向自己示好。
自己能威胁到它的地位,甚至能改变阴神在官将首体系下的格局,可同时,祂似乎也发觉了,要是这乩童能跟随着自己,那功德积攒的速度,将会非常之快。
自有该派系以来,有哪位官将首,能随龙王走江的?
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童子也学会了敬酒。
不过,这倒是苦了林书友。
他在这里哼哧哼哧地努力,使劲地往这个团队里挤,认真刻苦地表现,只为了能带领官将首体系更上一个台阶……他万万没料到,自家的阴神居然开始和他争起了宠!
李追远目光落在童子身上,向前迈出步子。
一脚踏空,落下。
润生赶忙上前去接,但白鹤童子更快,高高举起右手。
李追远踩在了白鹤童子的手掌上,被其托举。
童子手臂回收,慢慢下放,等到一定高度后,李追远走了下来。
后方,白鹤童子再次立起身子,一缕缕白气不同地从其眼耳口鼻处喷出。
即使开了脸,也依旧无法掩盖住此时的愤怒发红。
李追远停下脚步,略微回头。
白鹤童子屏住白气。
李追远指了指前方的赵娟花。
白鹤童子白气疯狂喷涌,手持三叉戟,一个箭步上前,捅入赵娟花心窝,一捅,二捅,三捅……
一秒六次,这三叉戟竟被祂捅出了残影。
赵娟花死了,当她生命彻底消亡的那一刻,一股股腐臭味儿从其已被捅烂的皮囊里散发出来。
她本就是一具腐尸,但强行残喘到了现在。
李追远掏出一张破煞符,随手一丢。
符纸“啪”的一声,燃起,连带着赵娟花的尸体也一并燃烧,这情景,像是往沼气池里丢了颗小鞭炮。
但烧着烧着,里头出现了一根白色的木条,木条上刻有字——借命还魂。
等赵娟花的身体烧得差不多,臭气也消磨得差不多后,那根白色木条,也燃烧起来,散发出阵阵吸引人的异香。
李追远站着没动,他没去捡,也没吩咐别人帮他捡。
不过,刚刚结束扶乩状态的林书友,主动上前问道:“小……大哥,我去帮你把它捡回来?”
“噗哧……”
远处站着的阴萌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林书友身上,她仿佛看见当初刚进团队的自己,但自己至多也就废话多一点,可没这么愣。
李追远看了林书友一眼。
林书友默默后退两步,学着谭文彬先前学他的样子,挠挠头。
或许是因为想当一个正常的人对李追远而言一直是一种奢望,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像之前的玉虚子和这老妪,为了所谓的“寿命”,会不惜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好做个人,不行么?
没人去捡,那白色木条就逐渐被烧黑,最后龟裂,逐渐化为灰烬。
谭文彬走到了赵梦瑶面前。
因为被刘姨虐过,所以萌萌是懂怎么虐人的。
她将赵梦瑶抽得体无完肤,却又没伤她根本。
赵梦瑶是见过李追远和林书友的,当初李追远和警察一起来到寝室,点出了她将咒物藏在洗衣皂里的事,让她内心一惊,再加上李追远自称是周云云表弟,所以哪怕她没去赴约,也大概能猜出李追远可能就是那南通捞尸李。
因此,她对李追远和林书友没念想,可当她看见谭文彬出现时,她仿佛看见了救星。
“同学,你见过我的,在云云的病房里,我去看云云的,你记得么,同学?”
谭文彬点点头,同时做着深呼吸。
他杀过人了,也杀过邪祟,但那都是在对方发狂情况下,你让他现在弄死一个不在发狂的,嗯,不是下不去手,而是需要稍做一下心理建设。
“同学,你快救救我,你快帮我说话,我一直被我曾祖母控制压制,我讨厌这个家,我在这个家根本无法呼吸,我原本以为我去外地上大学就能摆脱这里,和我的原生家庭做切割。
但我没想到,我曾祖母还是把我抓了回来,现在她死了,很好,死得好,感谢你来救我,你快帮我和他们说说,我是无辜的,我是被逼的,我和云云是好朋友,和云云在一个寝室,我是她最好的闺蜜!”
在场其余人,都有些疑惑地看向赵梦瑶,诚然,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这很正常,但真没怎么听说过生死关头迸发出如此强烈的蠢气的。
阴萌不由问道:“你的大学,真的是靠你自己考的么?”
赵梦瑶马上说道:“是我曾祖母安排的,她让一个养在身边的孤儿,顶替我去参加考试的。”
阴萌点点头,心里舒服了,要是这种蠢货也能考上大学,她心里还真有些不平衡。
谭文彬问道:“那个帮你考试的人呢?”
赵梦瑶手指着那边烧成灰烬的曾祖母:“被她害死了,呜呜呜呜,她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呜呜呜……”
谭文彬攥紧了铲子,举起了手中的黄河铲。
赵梦瑶见状马上喊道:
“不,不,你不能这样我和云云是好朋友,云云要是知道我死了,她会伤心的,云云要是知道我是被你杀死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你是不是喜欢云云?
你放了我,把我救下来,我回学校,我帮你去追求云云,我帮你把云云收到的所有情书都拦下来,只给你一个人创造机会。”
“呵呵……”
谭文彬被逗笑了,手中铲子彻底举起。
“是你,给云云下咒,害得她几乎跳楼自杀。没道理,只准你去害别人,别人不能来对你出手的,这是你该的。”
赵梦瑶尖叫道:“我那是为了帮你,我告诉你,周云云就是个贱人,她早就背着你不知道和多少男人拉拉扯扯了,早就不知道偷偷出去卖了多少次了,亏你还真的真心喜欢她,我是在帮你,怕你被她蒙骗,周云云她就是个婊子!”
“谢谢你。”
谭文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清心符,贴在了赵梦瑶脑门上。
然后,
奋力抡起!
坚硬的黄河铲,对着她身子狠狠拍下。
“砰!砰!”
蠢货,叫你给人下咒!
“砰!砰!”
贱人,叫你颠倒黑白!
“砰!砰!”
叫你无辜,叫你委屈!
“啊啊啊!!!”
赵梦瑶以一种不拟人的姿态,在地上哀嚎。
因为清心符的作用,她连痛晕厥过去都做不到。
谭文彬左手撑着铲子,右手从兜里掏出烟盒。
每次跟小远哥出门时,他都会带上烟,与人交流套近乎套情报时,得拔一根。
嘴里咬了一根烟,点燃。
深吸一口气,烟圈明亮向里燃烧,再从鼻尖里缓缓吐出。
旁边,是还在继续惨叫的赵梦瑶,纯当是配乐。
谭文彬抖了抖烟灰,指着她笑着对四周说道:“妈的,让她帮我做一下心理建设,谁知道她把我心理建设做得太好了。”
再用力抽口烟,将烟头丢地上,鞋底上去使劲一踩。
然后抡起黄河铲,对着赵梦瑶的脑袋拍下!
“砰!”
世界安静了。
谭文彬举起手,示意:“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
这边刚结束,那边也该到了尾声。
不过,伴随着田老头的一声大叫:“小心,她出来了!”
那个女人,跑出了拱门,来到了厅堂前的院子。
田老头刚自残过,才包扎好伤口,一时没能来得及阻拦,只能双手向下吊着两根匕首跟着追了出来。
阴萌抽出皮鞭,林书友快步来到李追远面前,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润生更是站在了他的前面。
谭文彬更是提着血淋淋的铲子,大踏步走来。
壮壮现在觉得自己体内,充满着力量,甭管多么强大的邪物,他都能上去碰一碰!
“让开,没事。”
李追远的声音,熄灭了同伴们的情绪,润生和林书友也随之让开。
女人确实并未攻击,她站在李追远面前,喉咙里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似是在哀求。
此时,原祠堂位置,升腾起了一缕缕黑烟,那是咒物的主人死亡后,咒怨也在随之消解,这亦是一种解脱。
女人也是咒物她还没死,因为她还没把赵溪路杀死,她折磨了很久的赵溪路,现在,还没让他彻底咽气。
放着最大的仇人不去杀,她跑过来对少年进行哀求。
女人的血淋淋的双手放在自己双肩处,不停用力拍着。
活人身上有三盏灯,一盏在头顶,两盏在双肩。
女人双肩处的那两盏灯,放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
她是赵溪路的咒物,她的两个孩子则是她的咒物,这也就意味着,当赵溪路死亡时,会将她连带着她那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女人是想死的,她想复仇,自己也想得到解脱,但她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也随之消亡,因为这种消亡……意味着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一个来到这世上不到百日,一个不满月,还没真正睁眼看过这个世界。
李追远看着女人,说道:“你想让你的两个孩子与你脱离,想让他们得以投胎?”
女人激动地点头。
屋檐上,赵毅开口道:“即使脱离了,他们也无法投胎,不管的话,流落在外就是孤魂野鬼,管的话……除非积攒功德,消去业障,才能获得转世投胎机会,来世……能生到一个好人家。”
李追远抬头,看向赵毅。
这位赵家少爷,应该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不见先前的畏缩和恐惧了。
李追远直言不讳道:“你试探来试探去的,不嫌烦么?”
积攒功德,不就是暗指走江么。
赵毅摇摇头,说道:“一开始是为了试探,现在,是我想知道答案。”
他赵毅,是要代表九江赵走江的,可同一个时期,江上只能角逐出一位龙王。
一开始,他是为了试探对方身份家世;现在,他是想确定,这江,自己还要不要走。
李追远先没回应他,而是走到女人身前,双手结印后,各自搭在女人双肩处,等再将双手收回来时,掌心处隐约发黑,似乎还能听到两个婴孩交替“咯咯咯”的笑声。
李追远扭头,看向林书友。
林书友怔了一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随即,他又马上意识到什么,说道:“方法不分正邪,只在于使用的人,就算是驭鬼,也能除魔卫道。”
李追远走到谭文彬面前。
谭文彬已明白小远要做什么,他很干脆地蹲了下来。
李追远将双手倒扣,贴在了谭文彬双肩。
“养鬼,会折寿的。”
谭文彬笑道:“不怕的,他们俩,不都已经折过了么,我空留这么多,也没用,反正能补的。”
折不折寿无所谓,主要又能借用鬼魂的力量了,这样以后的自己,才不用每次打架时,都先留在后头。
顺带,这俩也能跟着自己积功德去投胎。
谭文彬站起身,倒吸一口凉气:“哟,忽然好冷哦……”
“回去再处理调和,先忍着。”
“没事,能承受得住。”谭文彬轻轻摸了摸自己双肩,“好像能听到孩子的呼噜声,俩小家伙这是睡着了。”
女人跪了下来,她不是在下跪感谢,因为她在长久的折磨中,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身为人的能力。
只见她左右两只手臂,各自弯曲,哼起了难听的儿歌,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告别。
已经被凌迟过一遍的赵溪路断气了。
女人身上也升腾起黑雾,歌声也越来越弱,最后,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抱着两个孩子的姿势。
结束了。
“少爷,少爷,我接您下来。”田老头举着双臂,双手垂落,准备接自家少爷从屋顶下来。
赵毅没理会,而是继续死死地盯着李追远,问道:“告诉我,你在不在上面?”
田老头有些不明所以,少爷这是咋了?事儿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呀,难不成这帮人事后还要灭口?
糟了,自己的双手现在废了!
李追远再次抬头看向他,
说道:
“我在江上,你敢下来么?”
(本章完)